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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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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真相大白

祭祀有規定的站位, 年年參加的官員都很自覺,期間有禮部官員在巡,等吉時到入地壇, 位置就不能亂變了。

趙懷淵作為親王位置很靠前, 但沈實是不該來的, 更別說混在男人堆裏了, 因而她是混到了妃堆裏。

皇帝如今沒有立後,大皇子的母親賢妃和, 帶著兩個皇子,其餘妃子著兩位公主,大公主已經十五歲,帶著二公主安靜地等待夫人。

沈晞掃了眼, 不知是不是得到了什麽風聲,榮華長公主並沒有現身。眾人視線中的懿德太妃也沒有出現,

韓王打著呵欠站在趙懷淵身邊, 卻看都懶得看趙懷淵一眼。韓王身後則是趙之廷, 他身形挺拔,跟韓王的松松垮垮形成了鮮明対比。

在沈晞觀察的時候, 趙之廷也看到了沈晞, 他眉頭輕蹙, 但並未說什麽。

禮部官員看到沈晞的時候正想呵斥, 卻被一直註意這邊的趙懷淵攔住,他冷冷地問:“你要她站在我身邊,還是站在那裏?”

完全不存在趕沈晞離開的選擇。

禮部官員:“……”

趙王這邊都是男子, 而宮妃這邊都是女性, 沈二小姐站那邊就太顯眼了。都是不合禮制,自然是越不顯眼越好。

這會兒吉時近了, 若要掰扯起來,以趙王的性情不達目的不會罷休,只會沒完沒了,到時候誤了吉時,皇上怪罪下來,只會怪罪自己而不是趙王殿下!

權衡利弊之後,這個禮部官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離開了此處。

沈晞便順順利利地站在了兩位公主邊上。賢妃本來就対沈晞有好感,只當她是為了湊熱鬧走了趙懷淵的路子,見禮部官員都不管,只対沈晞柔柔一笑便未聲張。

淑妃也是溫婉的性子,見賢妃不管,她自然也不管。

兩位公主更是看都沒多看沈晞一眼。

其餘誥命夫人不是忌憚趙懷淵,就是懶得管閑事,最後沈晞便安然立在那兒,沒人管她。

倒是百官那邊遠遠註意到沈晞的沈成胥默默地低著頭假裝沒看到,反正壞了規矩的是趙王殿下,跟他有什麽關系?他哪裏管得住這個祖宗一樣的女兒!

等了好一會兒,在沈晞都覺得累了時,終於傳來鐘聲,有內侍唱喏,吉時到要入地壇了。

沈晞混在期間,隨著面色莊重肅穆的眾人一道進入地壇。

她感到了一種風雨欲來的平靜。不知是確有其事,還是這莊嚴的祭祀本就該是這般模樣。

皇帝在前,在禮官的引導下帶領文武百官和後宮祭祀土地,祈求來年物阜民豐,國安災消。

就在皇帝以天子身份代表所有人上香時,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傳來,摻雜著悶哼痛呼和呵斥的打殺聲突兀地打斷了這一場莊重的儀式。

沈晞心道,終於來了,心情微微凝重的同時,也有種第二只靴子落地的放松。

已經擔心了數月,不管結果是什麽,總歸要有個答案了。

祭祀被打斷,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望著聲響傳來的方向,一時間不知發生了什麽。

祭祀莊重,侍衛多半在地壇外守衛,裏面只有一些平常負責儀仗的錦衣衛守著,在聽到那不同尋常的動靜之後,他們便迅速反應過來,向皇帝靠近。

可比他們更快的是趙之廷,他如一道利刃,風一般往前一躍,數丈距離咫尺間便消弭,清瘦有力的手掐在皇帝的頸下,止住了其餘人的靠近。

尖叫聲此起彼伏,皇帝在這一刻跟趙之廷対上視線,但他的眼神中並沒有被挾持的恐慌,平靜如深海。

趙之廷蹙眉,移開視線沒有再跟皇帝対視,揚聲道:“都安靜!”

混亂的人群在見皇帝被劫持後猶如熱鍋中滴入了一滴油,霎時沸騰,可又在趙之廷的呵斥下不敢再出聲。

而在趙之廷行動之後,趙懷淵先是追了一步,但很快意識到他什麽都做不了,便又停下腳步,飛快跑到沈晞這邊,緊緊地抓住了沈晞的手。沈晞拍拍他的手背安撫他。

在趙之廷的威脅之下,圍過來的錦衣衛只能如臨大敵地圍著他和皇帝,卻不敢有任何舉動。

“趙之廷,你做什麽,這是大不敬!”韓王看到自己兒子這樣做,嚇壞了,忙大聲呵斥道。

但他也沒有膽子靠過去,他花天酒地慣了,過了幾十年的逍遙日子,除了上回莫名被人打斷了腿還不知是誰幹的以外,都沒有吃過什麽苦頭,今日的陣仗著實嚇到了他。

趙之廷沒有理會韓王,目光落在地壇入口處。

此時,外頭的動靜已經漸漸落幕,不一會兒,一群浴血侍衛沖了進來,趙之廷的容色這才稍稍放松。

侍衛們一進來便分成了兩波,一波去跟錦衣衛対峙,另一波則將文武百官和後宮夫人們都趕到一起。

沈晞和趙懷淵混在其中,並無出挑舉動。

趙懷淵望向趙之廷和皇帝的方向,低聲対沈晞道:“溪溪,趙之廷並未立即動手,定然是想在百官面前公布兄長死亡真相,好名正言順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待會兒他們一定會逼我選擇,你就躲在夫人們之間,不要讓人發現了你。”

沈晞道:“趙之廷剛才看到我了。韓王妃也知道我在這裏,她可不會讓我這麽悠哉。”

在他們都沒註意到的時候,韓王妃已經不在這邊了,不知何時在沖進來的侍衛保護下,抿緊唇似擔憂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趙懷淵懊惱道:“我就該堅決一些不讓你跟來。”

沈晞笑道:“不用這麽早就下斷言,說不定我來還是好事。”

趙懷淵卻不覺得以往沈晞的利索嘴巴能在這裏派上什麽用場,這樣生死危機,沒人會因為她一句話而放棄。

他低聲說:“趙之廷不會対你下手,他應當也能攔住他母親。一會兒你盡量少說話別再招惹他們。”

沈晞看了眼趙之廷那邊,皇帝的表情很平靜,似乎対這一切早有預料。

再看周圍,地壇的防禦力量不怎麽多的感覺,而地壇周邊那些房門緊閉的房子仿佛隱在暗處的兇獸,不知裏頭藏了什麽。

她敷衍道:“我明白的。”

整個地壇廣場此刻很安靜,除了一些小聲的啜泣,劍拔弩張的侍衛們誰也不想先動手。

官員那邊在短暫的慌亂之後,有膽子大的站出來厲聲道:“趙之廷,你怎麽敢以下犯上!還不快放了皇上,束手就擒!”

有幾個附和,但更多的人並不出聲。眾人都看得出來,趙之廷還在等待著什麽。

趙之廷連眼風都沒掃那幾人一下,只安靜地站著。

終於,地壇入口又有了動靜,一小群侍衛帶著兩個人入內,赫然是周巧周嬤嬤和馮和易太醫。

趙之廷依然在等待。

就在這一片靜默之中,皇帝終於出聲道:“還在等你的祖母嗎?”

這話聽得趙之廷一驚,其餘人表情驚異,趙之廷的祖母,不就是韓王的母親嗎?可韓王的母親不是早病逝了?

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註視下,地壇旁的房門打開,何壽何公公帶著被堵住嘴的懿德太妃出來。何壽在皇帝的示意下扯下堵住太妃嘴的布,便聽太妃揚聲道:“之廷,不必管我!”

孫瑜容看向皇帝,眼裏似淬了毒:“你害我皇兒,我便是死,也要拉你陪葬!”

眾人驚怔不安。二十年的事,眾人不是親歷就是聽說過,但沒人敢討論。誰也不知真相如何,但既然今日是當年的二皇子當了皇帝,那真相就不重要了。

而今日,真相可是要浮出水面了?

皇帝靜靜地看著孫瑜容,終於開口:“是我対不起皇兄,但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

在聽到皇帝說出這話的這一刻,沈晞終於明白,不只是趙之廷這方希望通過這次的機會揭開當年真相,皇帝也同樣。

但他以身涉險,除了要揭開真相之外,應該還有別的什麽……

聽到皇帝的話,孫瑜容恨聲道:“你少狡辯!當年之事,我有人證!”

孫瑜容雖被控制,卻像是執掌大局一般目光如炬看向百官,朗聲道:“在那之前,我要先證明一事。趙之廷並非韓王之子,趙文高這種東西,怎麽可能生出之廷這樣的兒子。之廷並非宴平二年五月出生,他是宴平元年三月初二出生,此事有馮太醫和周巧二人可以作證!”

當時韓王“酒後侮辱”孫倚竹是在太和三十年十月,再怎麽早產也不可能第二年三月就出生,從時間上算趙之廷怎麽都是先太子的遺腹子。

韓王聽到這話震驚又憤怒,他這是被算計了,替別人養了十幾年的兒子?

他的目光先落在孫倚竹身上,怒斥道:“你這個賤人!我就知道當初是你陷害我!”

當初他還真以為是自己酒後失德,被當時已是皇帝的趙文誠罵了不敢還嘴,剝奪了他的封地,他也不敢說什麽,也老老實實把人娶回家,哪知這一切都是算計!

他就說當年怎麽有一段時間這孫倚竹非要湊到他跟前,他還以為是為了生個兒子好站穩腳跟,後來兒子出生了,孫倚竹対他疾言厲色,他也沒太懷疑什麽,孫倚竹看不上他,他還看不上她呢!

他厲聲道:“難怪你當初生了兒子也不肯讓我多看,原來是怕我察覺不対!”

他明白過來,當時孫倚竹先是找了剛出生的嬰兒騙過了他,後來不肯讓他多看兒子,他負氣也就懶得看,當沒別的女人為他生兒育女嗎?因而後來究竟是什麽時候把孩子換過來的,他也不知道。

走到了這一步,再沒有後路可言,孫倚竹也不必再掩飾対韓王的鄙夷,似乎覺得多看他一眼都是種折磨,只対眾人道:“先太子去世那日,馮太醫為我診治,當時我便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周嬤嬤和馮太醫便同樣出聲作證。馮太醫是診斷出孫倚竹早就有身孕的,在孫倚竹懷孕期間一直在照料,而周嬤嬤更是在孫倚竹孕期貼身照料,以防止消息走漏。

眾人驚疑不定。

有歲數較大的記得馮太醫,而周嬤嬤當年是孫倚竹身邊嬤嬤,也經常去照顧先太子,因而也有當年跟先太子來往較多的人勉強算認得周嬤嬤。

只是,這兩人的話真的可信麽?誰知道他們是不是被收買了?

但在如今的情勢下,沒人會跳出來。而且,這時候好些人想起了剛才皇帝說的話,他提到懿德太妃說的是趙之廷的祖母。

也就是說,趙之廷真的是先太子的兒子。

看到這裏,沈晞暗地裏跟趙懷淵咬耳朵:“你皇兄,應該不止這一個後手吧?”

皇帝太冷靜了,除了拿下懿德太妃做人質,估計還有些別的布置。只是再多的布置,他人都在趙之廷手裏了,怎麽看都覺得不夠穩妥。

既然他早知道今日會出事,為什麽不再多布置一點呢?落在趙之廷手裏太過被動了。

趙懷淵望著皇帝和趙之廷那邊,低聲道:“我不知道……”他遲疑了下才繼續道,“或許,他在賭。”

賭?賭什麽?

沈晞也看向皇帝,微微蹙眉。

孫瑜容此時厲聲問皇帝:“趙文誠,你早查過了対吧?之廷是文淵的兒子,你敢否認嗎?你當年跟在文淵後頭,你最清楚之廷有多像文淵!”

孫瑜容指的不只是樣貌的相像,姓趙的幾個樣貌都像,而是趙之廷總體上給人的感覺。

皇帝微微點頭:“我知道之廷是皇兄的兒子。”

孫瑜容其實本以為趙文誠會反駁,死不承認此事。然而他們這邊只要控制住局勢,再拿出這些證據,哪怕有人心底有嘀咕,至少在大面上,他們這方就是正義的。

可不曾想,趙文誠這麽輕易就承認了。

孫瑜容驚疑不定,但這會兒箭在弦上,她哪怕死都要讓之廷奪回本屬於他的東西,因而也不管趙文誠的異常,紅著眼揚聲道:“周巧,你來說,文淵死的那一夜,你看到了什麽!”

周嬤嬤的目光落在孫倚竹身上一瞬,隨即斂了神情道:“那一夜,先太子宿在章德殿,老奴奉主子的命令去看先太子,哪知到了章德殿,卻見那裏已著火,伺候的都不在附近,老奴當時便急了,沖進去想救人,卻被掉下來的房梁砸到,當時便昏了過去,等幾日後醒來才知,當夜先太子就在裏面被燒死了。”

她擡眼字字有力道:“而在老奴被砸中昏迷前,清楚地看到,當時的二皇子也在章德殿!是他放火燒死了先太子!”

此言一出,眾人皆駭然。可面対這樣的皇家秘聞,沒人敢出聲說什麽。

沈晞感覺到趙懷淵手的僵硬,便多用了幾分力道給他支持。她猜事情還沒完,若真相是這個,皇帝根本就不可能給他們機會說出來。

她看向皇帝,卻見他竟眼中隱有淚光,似是想到了什麽。

孫瑜容已是淚流滿面,被控制行動也阻擋不了她厲聲質問皇帝:“你還有什麽可說的?文淵対你那麽好,你怎麽能如此殘忍,活活將他燒死!”

孫倚竹聽到此處也沒忍住抹起了眼淚。她跟趙文淵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等到了歲數順理成章地成婚,婚後二人柔情蜜意,感情甚篤,可才新婚不到一年趙文淵便慘死,若非當時她已有身孕,她都不一定會活下來。

她忍受著想吐的欲望與趙文高在一起,正是為了今日,為她先夫沈冤昭雪,讓之廷拿回本屬於他的東西。

憋了二十年,孫倚竹也忍不住哭道:“文淵哥哥拿你當親弟弟,做什麽都願意帶著你,還老提起你,可你是怎麽対他的?他死的時候該多痛苦多絕望啊,竟是他最倚重的親弟弟害死了他!”

孫瑜容和孫倚竹,這一対姑侄懷念著同一個男人二十年,自他死後,所思所想便都是如何為他沈冤昭雪,如何為他的兒子籌謀,今日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她們需要發洩心中埋藏了二十年的痛苦。

沒人說話,只有二人的啜泣聲。

片刻後,皇帝才道:“當年確實是我害了皇兄,但我並未燒死他。”

孫瑜容怒斥道:“你還想狡辯!”

皇帝道:“不只有你們在想念皇兄。那一日,我因頂撞了父皇而被關禁閉,心中不忿,偷溜出來去章德殿找皇兄。皇兄不想讓旁人知道我偷跑出來才把伺候的都打發走。他陪我喝酒,寬慰我,後來我與他一道在章德殿睡下。當我半夜被叫醒時,章德殿已經著火,皇兄拉著我要跑,卻被倒塌的橫梁砸中。”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哽咽了下,似回到了那一夜,那個混亂的,讓他記了一輩子的可怕夜晚。

他穩了穩情緒才繼續道:“我想救皇兄,卻擡不動橫梁,皇兄便趕我走。”

這是趙文誠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先前趙懷淵問起時,他便已在猶豫公布出來。只是,他知道,很多人不會相信他說的。

當年他眼睜睜看著皇兄受困而救不得,恰在那時聽到有人喊救火,而屋子內越燒越旺,他只能跑了,幾乎在他跑出去的那一刻,章德殿就塌了。他那年十七,太害怕別人以為是他害死了皇兄,因為他確實是偷偷溜去的章德殿,皇兄也確實是為救他而死。

這個秘密便因此保守了二十年,他也痛苦了二十年。対趙懷淵的無限縱容,対懿德太妃那邊私下裏小動作的不聞不問,也是因為他的愧疚。

他自小崇拜皇兄,那時候一心想著皇兄當皇帝,他就當皇兄的輔臣,他們兄弟倆要一起讓大梁更強大。可也是他非去找皇兄喝酒,皇兄才會讓下人都離開,兄弟倆都醉了,身邊沒伺候的人,火燒起來了也醒不過來,是他害死了皇兄,令他多年的夢徹底破碎。

他只要說他去過章德殿,所有人都會認為是他害死了皇兄。因而他一句話都不敢說。

但今日不同。

“你胡說,這都是你的一面之詞!周嬤嬤都看到了!”孫倚竹聽著趙文誠的話,她知道這是她的文淵哥哥會做的,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対每個人都很好,但她不信趙文誠的話,趙文誠只是在推卸責任!

趙文誠看向周嬤嬤,那帝王威嚴看得周嬤嬤下意識地低頭。

趙文誠道:“我當日以為沒有人證,才會不敢說出實情。周嬤嬤,既然你當時在場,你說,你究竟看到了什麽?”

孫倚竹嘶喊道:“說,再說一遍,告訴他你看到是他燒死了文淵哥哥!”

周嬤嬤微垂視線道:“是……老奴當時確實看到是二皇子放火。”

趙文誠逼問道:“你看到我放火?那你為何不叫人也不阻止?章德殿不是小茅草屋,沒那麽快燒成廢墟。”

周嬤嬤被問住,連忙找補道:“當時我看到太子被壓在梁下,而二皇子正要離開,不是他放的火又是誰?”

趙文誠冷聲道:“我離開時章德殿正好塌了,但凡我晚一步,就會跟皇兄一起死。若是我蓄意放火燒死皇兄,怎會等到最後一刻?”

周嬤嬤沈默一瞬,深吸口氣後堅持道:“老奴不會看錯的,二皇子怎麽想,老奴不知!”

趙文誠也不管周嬤嬤,看向正抓著他的趙之廷,目光柔和了許多:“之廷,你來告訴我,周嬤嬤說的是真是假。”

雖然今日是為趙之廷正名,是為了他奪得皇位,可在孫瑜容和孫倚竹的襯托下,趙之廷就像是個配角,只是做他該做的,多餘的話一句都沒有多說。

而在趙文誠目光的逼視下,趙之廷似有所動搖。

孫瑜容大聲道:“之廷,不要聽他的,他怎麽可能承認是他殺了你父親?那是弒兄弒君!”

但因為趙文誠先前已坦蕩蕩地承認趙之廷就是先太子的兒子,在孫瑜容這話之後,百官們自然各有心思。若皇帝真的殺了先太子,那就不該承認趙之廷的身份吧?口說無憑,皇帝只要不認,到底還是有些欠缺的。

百官們在想什麽,沈晞已從他們的面上看出些許端倪。

她忽然意識到,皇帝確實老奸巨猾。她受趙懷淵影響,一開始還真的以為皇帝是在賭真相大白之後,趙之廷會放開他,可如今一系列事下來,她沒法那麽想了。

皇帝故意幹脆承認趙之廷的身份,就是為了在否認他殺害先太子這事上加碼。他利用了人類的普遍心理,認為要是他殺了先太子,就兩個事都不會承認,而他如今承認了趙之廷的身份,可見問心無愧,那先太子也不是他殺的。

這是其一。另外,皇帝今日非要讓自己落在這種地步,怕是就為了引出周嬤嬤這個人證吧?

沈晞想,她能想到趙之廷這方會如何奪得帝位,並穩住朝堂,皇帝會想不到嗎?所以皇帝估計能猜到趙之廷這方會有關於先太子一事的人證。他今日束手就擒,只怕就是為了引這個人證出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皇帝真的沒有殺先太子。他要在這個所有人都在場的情況下,讓身為趙之廷一方心腹絕不會背叛的人證反過來證明他的清白,如此,不管是百官,還是史書、野史,都不能再亂寫說他殺了他皇兄。

二十年前的舊事,誰也不敢提,但人們心中會有想法,而皇帝百口莫辯,他甚至提都不能提。

為了一勞永逸,為了自己的名聲,為了皇位的穩固,皇帝需要今日的這一遭。

沈晞在短短時間內想了許多,倒是能理解皇帝的想法。而且,他也不是必贏,正如趙懷淵所說,皇帝也在賭,趙之廷會不會追究那夜真相。

接下來,就看趙之廷會怎麽做了。

趙之廷的目光從孫瑜容、孫倚竹身上掃過,又落在周嬤嬤身上。

他出生前就沒了父親,在他足夠懂事時便被告知他的親生父親是誰,又是怎麽死的。他是在聽著祖母和母親懷念父母的話中長大的,他從小就知道,這江山本該是他的,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在為父親報仇,拿回自己的東西,哪怕他本人並沒有這樣的野心,他祖母和母親也絕不會讓他退縮。

倘若皇帝說的是真的,他父親是為了救皇帝而死,他今日所作所為,不就是與他父親的願望背道而馳?

趙之廷終於出聲,雙眸定定看著周嬤嬤道:“周嬤嬤,您是看著我長大的,您也跟我說過許多關於我父親的事,您說他是端方君子,八德兼備,一直盼望我能像父親一樣。請您告訴我,那一夜,我父親究竟是如何死的。”

周嬤嬤眼中含淚,卻垂下視線並未出聲。

趙之廷厲聲喚道:“周嬤嬤!”

在周嬤嬤擡頭的時候,似是察覺到什麽,孫倚竹激動地喊道:“周嬤嬤,你不要亂說話!當年你就是這樣告訴我的,當年你就是那樣說的!”

周嬤嬤終於哭道:“娘娘,可老奴最開始說的,並不是這些,是您不肯相信,老奴才只好順著您的意說……”

當年,周嬤嬤昏迷了三日後醒來,便將當夜她看的都說了出來,可當時已經崩潰的孫倚竹不相信。她不信她的文淵哥哥會就這樣輕易死了,若不是有人謀害,他一定不會死的!

周嬤嬤沒有辦法,只能說是二皇子害的,対仇人的仇恨,再加上肚子裏的孩子,才讓孫倚竹順利活下來。

後來被叫到孫瑜容面前時,周嬤嬤也曾想說真話,可當時孫瑜容的模樣不比孫倚竹好多少,周嬤嬤害怕了,不敢說出自己所見,只能按照她們的希望,虛構了兄弟相殘的戲碼,好讓她們有個特定的人去恨。

如今在趙之廷的逼問下,隱瞞了多年良心不安的周嬤嬤終於說出了自己當夜看到的事,那些事時常出現在她的噩夢中,因而就像前一天才發生過的一樣清晰。

“那夜我去了章德殿,見到那裏著火嚇壞了,忘記叫人,只顧著沖過去看太子。我看到太子被壓在梁下,喊著讓二皇子走……”

“周嬤嬤,你是不是被趙文誠收買了?你怎麽能這樣背叛我,背叛太子!”孫倚竹打斷了周嬤嬤的話,哭著斥責道。

趙文誠不可能讓這一切半途而廢,當即厲聲呵斥:“繼續!”

當了二十年皇帝,一聲簡單的呵斥都充滿了威嚴,驚得幾人楞住,周嬤嬤在趙文誠的盯視下忙飛快地說:“太子讓二皇子走,但二皇子不肯走,是太子說,要二皇子當個好皇帝,照顧好太子的母親和妻子,二皇子才不得不走了。”

周嬤嬤話音落下,孫倚竹已站不住,癱坐在地上哭泣。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時間久了,就好像事情真是她以為的那樣,直到今時今日面対這一切事實。

孫瑜容始終冷著臉旁觀,等周嬤嬤說完,她才冷笑:“趙文誠,你手伸得真長,連周嬤嬤都被你買通。可這都改變不了你殺害我兒之事!”

可這一場戲到底沒有白白上演。在場眾人有腦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再加上周嬤嬤的反口是因為趙之廷,因而絕大多數人都認定,周嬤嬤後來說的才是真相。

趙文誠嘆道:“太妃,我確實対皇兄的死有責任,因而這麽多年我始終愧疚,想要盡力彌補,但你要說我謀害皇兄,我是絕不認的。我対皇兄的愛敬之情,絕不比你們少。”

“住口,你住口!”孫瑜容神情激動,“你不配提起他,他是那麽好的孩子,就因為你,就被你害死了,你怎麽有臉提他!”

真相的揭露対孫倚竹是個打擊,可対孫瑜容來說不過是個小插曲罷了。

她嚴厲地看著趙之廷道:“之廷,趙文誠辜負了你父親的信任,卻死不悔改,這樣的人,沒必要再同他啰嗦。殺了他,你才是大梁的皇帝!”

何壽這時候才終於拉扯住孫瑜容,不肯讓她再說下去。

孫瑜容嘴被堵住,神情瘋狂猙獰,要好幾個內侍才能壓制住。

此刻,癱倒在地的孫倚竹望著孫瑜容的癲狂模樣,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麽,厲聲道:“之廷,殺了他!你不殺他,母親就死給你看!”

趙文誠該死,只要趙文誠死了,他就是蓋棺定論地謀害了她的文淵哥哥,殺了他就好,他死了就好!

趙之廷皺緊眉頭,望著他母親的雙眸裏流露出痛苦。

孫倚竹一把抽出身邊保護她的侍衛的刀,顫抖著橫在自己脖子下,大聲道:“之廷,你殺了他,不然母親馬上下去陪你父親!”

趙之廷渾身僵硬。他雖然從小懷著仇恨,但因為她們是比照著他父親的模樣養大他,因而他心中自有一桿秤,他父親不是趙文誠謀害的,他父親甚至還要趙文誠當個好皇帝,而趙文誠也做到了。

然而他眼前,他母親顫抖的手已握不住刀,脖子流出刺眼血液,他不知該怎麽辦。

趙文誠低聲道:“之廷,此事我也不怨你們,當初也確實有我的錯。我既答應了皇兄會照料你們,便絕不會食言。”

看到事情變成這樣,沈晞一陣唏噓。

她小聲問趙懷淵:“你幫誰?”

趙懷淵可能在聽的過程中已做出了選擇,低聲道:“我相信皇兄。”

若非當年他兄長的叮囑,他皇兄又如何會如此寵溺他?又如何會対他母親那麽寬容?

趙懷淵握了握沈晞的手,然後走出人群道:“表姐,你何必一錯再錯?你要趙之廷今後被萬人唾罵嗎?兄長在天有靈,絕不想看到他的親人們自相殘殺。”

孫倚竹不肯聽,又哭又笑:“你懂什麽?!你不記得你兄長了,可我記得我的文淵哥哥,他那麽好,怎麽能未及弱冠就死了呢,他本來能看到之廷的出生,本來能跟我白頭偕老!”

趙懷淵道:“可你們再怎麽想念他,他都已經死了!你們困在過去,不肯往前走,但我,趙之廷,我們還年輕,我們憑什麽要跟你們一樣困在原地?”

這是趙懷淵一直以來的憤怒。不管是他還是趙之廷,他們都只是兄長的替代品,先前他們是為了兄長而活,可他們自己的人生呢?

趙懷淵看向趙之廷道:“趙之廷,不要再受制於她們了!”

而此時,終於掙脫開嘴上束縛的孫瑜容怒罵道:“懷淵,你不肯幫母親也就算了,你怎麽能幫外人!你這樣怎麽配當文淵的兄弟,你怎麽配!”

趙懷淵卻只是望了孫瑜容一眼,她的話如今対他也沒有太多影響了。他不是誰的影子,也不是為了別人而活。

見趙懷淵如此,孫瑜容終於不再勸說,在被堵上嘴之前,她喊道:“倚竹,動手!”

她不在乎孫倚竹的性命,她也不在乎自己的,她謀劃了二十年,就是要讓文淵的兒子當上皇帝,這是她這一生最後能為文淵做的,誰也不能阻止她!

聽到姑母的命令,孫倚竹下意識便動了。

一片驚呼聲中,沈晞也動了。

她手中丟出一塊小石子,將孫倚竹手中的刀打落,隨即如同乘風而起似的來到趙之廷面前,在他驚異目光中運起內力震開他,反剪他的雙手將他壓制在地上,她則半蹲著屈膝壓在他脊背,擡頭看向趙之廷那方的侍衛挑眉道:“你們的主子已束手就擒,還不快投降?”

她看出來趙之廷很難抉擇,那她就幫他一把好了。趙之廷作為工具人的一生還是挺慘的,如此他母親和祖母也說不了什麽,不是趙之廷自己不想幹,是被外力阻止他也沒辦法不是?

身下,趙之廷肌肉放松,並未掙紮。

趙之廷這邊是所有人視線的中心,他們都看到發生了什麽,但都不能理解。

這是沈成胥的女兒吧?她剛剛是不是飛起來了?她怎麽做到的?

其餘人尚且有些懵,皇帝卻反應極快,他做了個手勢,只聽到一聲哨響,外頭湧進來許多侍衛,而趙之廷帶來的人見大勢已去,便只好丟下武器投降。

有侍衛從沈晞手中將趙之廷接手帶走,趙懷淵這才找到機會沖到沈晞身邊,滿眼的震驚:“溪溪,你剛剛,你剛剛怎麽……”

沈晞笑道:“我剛剛救駕了,是不是很棒?”

既然趙懷淵說幫皇帝,那她就幫皇帝。要是當初她喜歡上的是趙之廷,那麽這會兒皇帝頭都沒了。武功這事,她藏了許久,這會兒正是派上用場的時候。救駕這樣的大功勞,她也不用擔心會被皇帝派人圍剿。

趙懷淵一直當沈晞是做多了農活因而比一般女子強壯些,沒想到她何止是強壯些,她簡直是武林高手!

怪不得很多時候溪溪根本不怕,原來她有這樣的倚仗!

趙懷淵雙眼亮晶晶的,卻聽一道威嚴的聲音道:“沈晞救駕有功,朕定好好封賞!”

趙懷淵和沈晞都轉頭看向皇帝,他望著二人的目光很是溫和,也不問沈晞的武功是怎麽回事,只點頭欣慰道:“你們,很好!”

沈晞笑瞇瞇道:“我都聽趙王殿下的。”

皇帝的目光落在趙懷淵身上,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小五,這麽多年,皇兄一直心懷愧疚。你相信皇兄,皇兄很高興。”

趙懷淵也紅著眼睛道:“皇兄,你待我如何,我怎麽會感覺不出來?當年只是意外,怪不得你。”

皇帝忽然抱了抱趙懷淵,溫聲道:“小五,你放心,我說到做到。你母親和趙之廷,我都會寬待。這是我當年対皇兄做下的承諾。”

皇帝要善後的事有許多,便匆匆離開了。沈晞看也沒人攔自己,便打算離宮,而趙懷淵也不想這時候去見他母親被罵,也跟著沈晞離去。

在馬車上,趙懷淵猶豫了許久才問道:“溪溪,你過去一直藏著不讓人知曉你的功夫……今日卻為了我暴露。你該不是想,事後就離開京城吧?”

如此,也就不怕暴露了。

按照沈晞本來的想法,確實是有這個可能,但現在卻不是。

看著趙懷淵憂心忡忡的模樣,她湊上去笑道:“當然不是。我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我非常迷戀你的人?連便宜都沒怎麽占到,我怎麽可能離開?”

突如其來的告白令趙懷淵整個人都懵了一瞬,隨即笑容一點點在他面上綻放,如同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他歡快地緊緊抱住沈晞,心想,讓她占,隨她占,他求之不得!

謀反事件的後續發展対很多人來說簡直是開了先河。

主謀孫瑜容、孫倚竹姑侄被判幽居,不得隨意出入。主謀趙之廷被貶為庶人,發配邊疆。其餘參與者貶謫不一,但無人是死罪。

誰也沒見過謀反大罪這樣輕輕放下的,有一些官員上書表示強烈反対。然而此事親歷者多,明白皇帝如此寬待的原因,倒也不覺得稀奇,也有一些官員上書讚揚皇帝的仁德。但不管朝堂上如何吵吵鬧鬧,皇帝都沒有改變主意。

而在民間,皇帝的名聲前所未有地好。他知恩圖報,善待兄長妻子兒子,連謀反大罪都可以不追究。

沈晞知道,皇帝的目的達成了。沒人會再認為他弒兄,他的聲望空前的高。

她偶爾也會有些陰暗地想,周嬤嬤真的沒有被買通嗎?但事情已是如此,皇帝在得到好名聲的同時,他本人也被架起來了,他只能一直対趙懷淵好。

不過,她還是相信人間有真情的。皇帝対趙懷淵可能也有算計,但多年兄弟情應該也是真的。

除此之外,沈晞的封賞也很豐厚。她得了一個縣主的名號,還得了許多真金白銀的好處。

趙懷淵去見過皇帝回來後跟沈晞說,皇帝在趙之廷走前跟趙之廷聊過一次,趙之廷說是被發配邊疆,但他在那裏可以參軍,可以跟以前一樣做他最擅長的事。

沈晞覺得皇帝膽子也大,還敢讓趙之廷掌兵,不過,這可能就是皇帝的馭下之術吧。趙之廷會很感激皇帝的既往不咎,同時他母親祖母都在京城內關著,他這樣重情義的也翻不出什麽風浪來,反而還得繼續給皇帝打工。

見趙懷淵沒想過皇帝明明早知道一切卻偏偏放任趙之廷一方在地壇當眾發難的內在原因,沈晞也不會多嘴,還是知道得少點比較幸福。

令沈晞比較難過的是,她會飛的事已經傳得到處都是了。再加上她頂著一個縣主的名頭,又有趙懷淵的偏愛,她出門已經完全遇不到會主動挑釁她的人了,連榮華長公主和她兒子竇池看到她都會主動避讓。

她有一回暗地裏聽兩個少年討論她,說她連昔日戰神都能制住,揍他們一根手指頭就夠了,可不能招惹她。聽得她當時就想用一根手指頭滿足下他們。

怎麽說呢……就很遺憾。

如今她便宜爹看到她就一臉諂媚,家裏的其餘女性対她一如既往的親近,她的朋友們対她親近之外還多了幾分欽佩,她已經完全陷入想搞事而不得的窘境了。

只是……每天起來,包圍她的都是善意,她已經不會再想起穿來前的世界,她覺得自己真正歸屬於這個世界。

她會珍惜這個世界的親情、友情、愛情,但她也同樣會尊重自己,在這樣的時代也依然自由地做自己。

這樣也很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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